(网友原创)小说作者:唐瓷

anna

　　我出生在20多年前的3月，双鱼座。都说双鱼座的人有双重性格，我想这是对的。
　　假如让我说下去，我会告诉你，我出生在13号。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我没得选择。所以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运气。只不过，我也没有厄运光临。妈妈说，我本该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只是生在了13号，两相抵消了。我不知道这样的说法成不成立。
　　外婆在山上的寺庙为我求来了一串开光的佛珠，从小就戴在手上，很多年了，乌黑发亮。外婆说那是我的人气润泽的。假如让我说下去，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时常作着同样一个有关佛珠的梦，在梦里，有人对我说，“让我看看你的佛珠”，“好”，我说。我伸手从口袋里往外掏，可是从来都没有能把佛珠掏出来过。
　　我至今仍不明白，好端端的佛珠为什么会从我的手腕跑到了口袋里。
　　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梦告诉我的外婆或者我的母亲。我一直都把这个梦当成了命运给予我的不可言说的暗示。
　　　　　　　　　　　　　　　　　
　　方达是我在大二时遇到的男人，比我大6岁的成功的单身男人。认识的过程像小说情节一样的俗不可耐。我那时为一个电台的主持人写稿，某天交稿时扯着衣尾来到了一栋别墅蹭饭。为了赶稿，我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吃饭，那天的PARTY里多的是对我有着奇怪的诱惑力的日本寿司。我就是窝在那别墅的落地窗外以一种狼吞虎咽的姿态遇到了方达。
　　美美说，她播的很多稿子都是你帮她写的。
　　他对我的吃相熟视无睹，坐在我旁边开口问我。美美就是那个主持人，人如其名。我点了点头，满嘴的寿司让我不能说话。
　　她说你很喜欢亦舒和张爱玲。
　　终于把寿司给咽了下去，我开口纠正道：是非常喜欢。
　　他挑了挑眉，又问：你怎么看亦舒？
　　好啊，要考我了吗。我放下刚送到嘴边的鱼生，好整以暇地回答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停下来，看了他一眼，很MAN的男人。
　　这就是亦舒。她有点女权主义和自恋人格的。
　　他对我的回答不予评价，又接着问：那么张爱玲呢？
　　她是个能为爱情赴死的女人。
　　我停顿下来，抿了一口清酒，才接着说道：看过《倾城之恋》吧？里面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别离别离，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可是张爱玲接着写，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
　　一阵沉默，只有我在咀嚼鱼生的声音。不远处的美美向我使眼色告诉我该离开了，我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拍拍屁股走了。
　　　　　　　　　　　　　　　　　
　　坐在美美的车里，听着王菲认命又决绝地唱歌：“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
　　方达跟你说了什么？美美一边开车一边问我。
　　没说什么，就是亦舒跟张爱玲。
　　我趴在车窗上，望着路边一闪而过的大片大片的别墅区，想像住在这么宽大的房子里的感觉，空荡而冷漠。
　　我做主持就是他介绍的。他一直有听我的节目。他从来都不喜欢以前帮我写稿的女孩，你是例外。
　　那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亦舒跟张爱玲吧。我没有回头，懒懒地回答。
　　美美停下车，扳过我的身子，定定地看着我的脸，然后说：你也没什么姿色嘛，除了大眼睛。
　　王菲都唱了，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我这样回答，同意她对我外貌的看法。
　　两个女人都笑了。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方达的电话。那家日本寿司店我渴望已久，所以我答应了他的邀约。有时侯想想，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生，却轻易答应了他，我想我在美美的“教导”下一直对他有好奇心的。
　　挂断他的电话，我拨给了美美。
　　你的电话是我给的。方达是个好男人。你需要谈恋爱了。
　　显然，美美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是不是个好男人，我不知道。但是个老男人。我说。
　　**，他才26，A GOOD AGE，成熟体贴有人才有钱财。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要。
　　没有感觉。他只比你大6岁，6是一个很好的数字。
　　6，不错。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头发该要剪了。
　　　　　　　　　　　　　　　　　
　　坐在公车上，闷热的风吹到了我的脸，吹到了我少了长发披盖的脖子上，奇怪的没有一丝凉快。谁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我烦躁地想。我一定是有自虐症，才会坚持自己坐公车前往。记起小的时候坐公车，总是恨不得把脑袋脖子全都伸出窗外，快乐到巴不得人人都认识我这个坐共车的小孩。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而现在，我只是会面无表情地随车而过。人越长大快乐的标准越难达到。
　　寿司店里，方达选的是落地窗的位子，穿着不太正统的和服的服务生轻手轻脚地走来走去。日本寿司，落地窗，和服，我开始怀疑在这种搭错的背景下，我也是一个走错场的路人甲。我跟他都是静静地吃，偶尔会相视而笑，像相亲一样莫名其妙。
　　他的寿司上放了很多很多的芥末。我也是一个能吃辣的女生，但也不敢跟他相比。出于好奇，我开口问：你为什么吃那么多的芥末？
　　他抬眼看着我，平淡地说：因为，如果我流泪了，没有人知道我是哭了。
　　我愣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的眼里真的有着亮晶晶的东西。
　　下次我请你去吃麻辣烫好吧？我听到自己傻乎乎地定了我跟他的“下一次”。
　　那句关于芥末的话，让我有了终于着地的感觉。
　　　　　　　　　　　　　　　　　
　　让我看看你的佛珠。
　　好。我说。
　　我伸手去口袋里掏我的佛珠。咦，怎么就掏不出来呢？
　　我开始了挣扎痛苦，最后在床上惊醒，满头满脸的汗。
　　在黑夜中，忽然想起了方达这个男人的脸，在温柔地对我说：因为，如果我流泪了，没有人知道我是哭了。
　　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的亮晶晶。
　　伸出手去把头发挽起来，突然发现，我已经剪了绑不起的短发。于是在黑暗中暗自发笑，我要开始习惯一个新的习惯了。
　　　　　　　　　　　　　　　　　
　　从此开始了我跟他的交往。方达的确是一个好男人，恰到好处的尊重体贴和霸道。学校那些整天表情无所适从浮躁不安的男生简直没法比。
　　老些就是不一样啊！我常常这样取笑他。
　　他没有反驳，只是用力握握我的手，说：不老的话怎么制得了你。
　　　　　　　　　　　　　　　　　
　　我在路边等公车时，见到了美美。
　　美美停车一见我，冲口就一句：怎么不叫方达接你啊？你美啊你，混得不错嘛，现在交稿子都直接叫他送来了。不想见我，过河拆桥了？
　　我看着她笑。她还是这样的风风火火。
　　我喜欢公车。是你忙得没有空管理会我的吧。
　　上车吧，去那儿？我送你。
　　我没有异议地上了她的车，车里还是放着我熟悉的王菲的音乐。
　　　　　　　　　　　　　　　　　
　　方达对你一定不错吧？瞧你那春风得意的样子！
　　他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找你算账。我刻意凉凉地反驳她。
　　反正我跟他认识这十多年了，帮你教训他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对感情是挺较真的。
　　知道的。
　　我认真地回应。美美一直是很照顾我的，当我像只无头苍蝇乱撞的时候，是她给了我电台的兼职。虽然只是帮她写稿，但她从来没有掩饰过我的存在，关于我的荣誉她都忠诚的留给我。她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而对于和她青梅竹马的方达，我也早就了解。我想我跟方达的一切她都已经设想好了，所以我现在成了方达的女友。
　　这样无论怎么样我跟你都能做一辈子朋友了。我的准老公跟方达可是哥们。这事就这样定了。美美常哈哈大笑着这样说。
　　　　　　　　　　　　　　　　　
　　你快乐吗？美美又问。
　　知道吗，我跟妈妈说我跟方达的事时，妈就这样问的我。
　　你怎么说？
　　快乐啊。我把视线从窗外转到美美的脸上，轻松地回答。
　　她认真地盯了我一会儿，放心地笑了，没有再追问。
　　　　　　　　　　　　　　　　　
　　假如让我说下去，我会告诉她关于方达关于我的事情。
　　我在浴缸里像小说情节一样幻想自己溺水而尖叫的时候，在客厅的方达会配合表演救护人员；我在看电影哭得不可抑制的时候，他都会拥着我劝我别哭但却自己也会流泪；我在写小说的时候，他会坐在客厅看电视却帮我在房间里放好王菲的音乐；我在写得废寝忘食的时候打开门，看到到的总是我最喜欢的冰淇淋和炼乳水果色拉；我们一起看小说并为各自的想法争执的时候，他会越吵越多英文单词最后满嘴的英文直到我瞪大双眼悲愤地看着他，然后才大笑着抱我入怀，然后陪我看没有字幕的原音DVD，从不厌倦地纠正我的语法和口音。
　　　　　　　　　　　　　　　　　
　　性情中人。大你6岁挺吉利的。只要你快乐就好了。这是妈妈的评价。
　　只要我快乐就好了。妈妈总是放任我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就是这样无忧无虑、快乐而又安静地长大，没有麻烦。
　　　　　　　　　　　　　　　　　
　　母亲单身带我，想来年轻的时候连带年轻的爱情都不是很快乐的。人人身后都有故事，我的父亲是母亲的故事，然后父亲和母亲是我的故事，只是我还没有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或许等到我结婚，妈妈会告诉我：你的爸爸，是一个……
　　就像《走出非洲》的开头，Maria那苍凉而遥远的声音：I have a farm in Africa.……
　　无尽的怀念和惆怅，但却坚定不后悔。
　　　　　　　　　　　　　　　　　
　　方达也有故事。大学时苦恋一个中文系的女生整四年，对方一直若即若离，直到最后，那女生去了外国。
　　那女生也是喜欢张爱玲和亦舒的。
　　这都是美美告诉我的。她跟方达青梅竹马，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方达也跟我说过那个女生，只是少了张爱玲和亦舒那一段。那女生走的时候美美还有一群朋友陪他吃寿司，而他吃的芥末比吃的寿司多。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哭了。
　　或许我其实只是个替身，我时常偷偷想，如果我离开，不知他是否会为我吃芥末？我也不是不介意的，但我没有追问，有什么所谓？太明白了会无以为继。所以我把方达当成我的一个故事，正在延伸的故事，不知何时get over.也许结束多年后，我也会用Maria那样的味道来诉说：我曾经深爱过……
　　呵，世事无常多玄妙。
　　　　　　　　　　　　　　　　　
　　然后一天，over的时候到了。
　　美美告诉我，那女的回来了，听说还想找回方达。
　　我听了后默不作声。她已经是个女人了，成熟的女人，说不定还真正成熟得风华绝代，我还是丫头一个，如何匹敌？
　　那晚，方达不陪我吃饭，说是老朋友荣归。
　　什么样的老朋友？
　　我忍不住追问。
　　方达立在玄关穿鞋，转过头问：啊？你说什么？
　　我一脸若无其事，摇了摇头。
　　“你说出来就存在，你说是爱就是爱”。我相信能放得开。
　　　　　　　　　　　　　　　　　
　　独自在客厅里看影碟，张曼玉那部老旧的《旺角卡门》，看着张曼玉的清纯面容在刘德华街头械斗空闲下的爱情里变得苍凉而又麻木。但是还有着透明的眼睛，只是已经看不出是汪汪秋水亦或是泪珠。
　　想起来梁家辉饰演的片子，《情人》里的一句话：“认识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梦到了那佛珠，依旧是拿不出来。醒来的时候还是满头大汗，湿湿的，粘住了头发。我现在才发现，头发已经长到这个地步了，可以披盖我整个的脊背，原来我和方达在一起时间也不算短了。回忆起方达抚摸我头发时的感觉，像我是他眷养的宠物猫。妈妈从小就叫我“猫毛”，因为我的头发即少又细且不浓黑，就像猫猫的小绒毛。我当宠物猫也真合适。
　　只是宠物能有主人多少真感情？想着想着，居然默默掉下泪来，没出息。
　　　　　　　　　　　　　　　　　
　　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没有见到方达，连美美也没有声息，不知是否是不敢面对，或许是还没有做好选择。男人总是怀念旧情人，反正不是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熟悉的三里屯酒吧街，兜来转去都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群。想想自己多久没有出去走走了？一直都在为美美的电台工作，美美转到了电视台我也就转正了，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如果没有了方达，我是不会留在这里，这里不是我的Motherland，所以才没有归属感。英文真是贴切，有母亲的地方才是Motherland，远比“故乡”一词令人伤怀。看到身边路过背着大大背囊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决定一个人去旅行，就在这段时间。
　　拨通了方达的手机，他在那边大声叫嚷着些什么，我只听到了人人高声谈笑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方达嘶喊。
　　三里屯。
　　你打个的过来，就在我公司附近，介绍你认识个朋友。美美也在。
　　　　　　　　　　　　　　　　　
　　我匆匆赶到的时候，一群人正在那里围观剪彩。原来是一家珠宝店开张大吉，方达也在里面，立在正中的是一个穿着旗袍盈盈而笑的女人。我正在迷惑的时候，方达已经看见了我把我拉了进去。
　　这是月明。
　　月明？原来她就是方达深爱过的女人。果然不辜负我的预料，美丽有魅力，生于上海的聪明女人。
　　她伸过手来，我木木地迎握着。她细细地研究了我，笑着说：你就是方达那大眼睛的小女朋友了吧？
　　两年前方达的朋友都这样对我说的开场白。她也是这样。两年过去，我也应该不算是“小”女朋友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结婚的时候来我店里，给你们打折！月明站在方达身旁，轻快地说。
　　我不由自主地想在她和方达之间寻找些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月明她对我就像招呼一个普通的朋友，没有过分冷落，但也没有过分热情，我有些拘束地看向方达，却发现他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赶忙低下头，反而像是我心虚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出去走走。我轻声回答，不管他是否听得到。
　　他看看我说：这几天都在帮明月忙着开张的事，没有空陪你，等一下陪你去走走，去吃麻辣烫？
　　不是。我昂起头看着他，月明跟他站在一起多登对，而我，典型的南方小女生，说好听是小鸟依人，不像月明高挑美丽。我有些自卑了。
　　我想去旅游。一个人去。
　　不要我吗？他笑着调侃。
　　不要。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方达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么，揽住我的腰，说道：回去再说，好吗？
　　美美走了过来，接手照顾我。看着方达走进去，她低声告诉我：月明真的是想找回方达。方达把你介绍给她等于是拒绝了。看到那个高个男人没有？他现在可是猛追月明的，月明是个聪明人，有更好的选择就不会执着于方达一个人了。你放心了吧？
　　我愣愣地听她讲完。难道我这几天的担心忧伤做好的心理准备都是杞人忧天？
　　美美看着我的表情，乐了：你是不是东想西想想得脑子都不够使了？
　　我微微地笑了。原本以为自己是很能放得开的一个，到头来我也是在爱情中那么患得患失的小女人。
　　　　　　　　　　　　　　　　　
　　方达没有跟我说月明的事。所有会引起我担心的事情他总是自己解决，我只要在旁边陪着他就好了。有些男人需要女人来分担，精明的月明适合与那种男人生活；而方达这种自我又聪明的男人，配我这种同样自我但简单而又没什么出息的小女生刚刚好。
　　那晚，我又梦到了我的佛珠，依然有人问我：让我看看你的佛珠。
　　好。
　　我伸手去掏，终于能掏出来了——但佛珠“嗒嗒嗒”地掉了一地。
　　　　　　　　　　　　　　　　　
　　梦醒时分，张开眼，看见方达在静静地看着我。
　　我凝视他的眼，心底无限柔软，两人都笑了。
　　　　　　　　　　　　　　　　　
　　早上起来做早餐，打个鸡蛋，居然是双黄，我兴奋得大叫起来。方达跑到厨房，看到的就是我拿着铲子对着鸡蛋大叫大笑。
　　他倚在墙上，无奈地看着我：有时候你复杂得我不明白你的脑子去哪里得这么多的想法，但有时其实你就是这么简单，连双黄蛋都能让你这么快乐。
　　我转过头，说：就像我爱你哭的时候吃芥末一样。你就是爱我能这么简单的快乐。
　　　　　　　　　　　　　　　　　
　　我最后还是去旅游了，从这个北方城市旅游回到我的Motherland，回到讲着令我感到无限亲切温暖的粤语的南方小城，与方达一起。
　　见到仍旧住在寺庙里的外婆，还是那样的瘦小，但目光炯炯。我终于能把我的佛珠的梦告诉外婆了。外婆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我，佛珠可以脱下来了。
　　我把佛珠从手腕褪下来，递给外婆。外婆把佛珠放在她随身的小香囊里，然后掏出一枚玉坠。我伸手想接，外婆却避开，说：这是给方达的。
　　方达平静地接了过去，谢了外婆。我还讷讷地问：那我呢，我不要了吗？
　　外婆跪在**上，缓缓地回答：有他在就可以了。
　　　　　　　　　　　　　　　　　
　　在那个晚上，陪妈妈吃过晚饭后，与方达走在我小时候走过无数遍的小巷里，那里的石板还是一样的光滑潮湿，踏在上面能听到响亮的回声。
　　方达突然开口说：不如，我们结婚吧？
　　我在他身边，侧起头，看看他：好啊。你养我啊！
　　　　　　　　　　　　　　　　　
　　半年后，美美终于嫁了，嫁给方达的哥们，她口中的准老公。
　　假如让我说下去，我会告诉你，我跟方达也结婚了，就在同一天。世界上又多了一对普通的夫妻。
　　神也不知道我跟方达能在一起多久，但是，希望我能够有这样一个机会——坐在摇椅上，用着像Maria那样微微颤抖的嗓音诉说：我年轻的时候……
　　身旁是同样坐在摇椅上的方达，他那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颤抖着。我们已经坐着摇椅慢慢变老。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4-19 12:38:47编辑过]

anna

以下是引用寂寞如水在2005-4-19 14:53:12的发言：
厚泽的感情就如同真正的水,有句话说:真水无香.

同意'真水无香',虽然无香却是必需的[em00]

anna

以下是引用唐瓷在2005-6-14 17:34:28的发言：
anna，你好！

非常好奇，你是如何看到我这篇小说的，我写的时候，题目一直是《假如让我说下去》。

今天看到成了《佛珠》呢，谢谢你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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